第九章 梅子酒（三）

叶嫣然下意识地牵住洛阳的衣角，身体却仍在发抖。

洛阳看着她，平静地说道：“别怕，一切都结束了。”他抬头看向远处，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映入眼帘。当周围所有人都因突然的爆炸而走动时，只有那个站在车前的男人纹丝不动。

那个男人冲着洛阳招了招手，转身回到车内。

叶嫣然察觉到了异状，紧紧扯住洛阳的衣角，摇了摇头。

洛阳的右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兴许是掌间的温暖和手臂的稳定说服了叶嫣然，后者轻轻地松开手，就像放飞了一支纸鸢。

纸鸢入空即成雄鹰。

洛阳径直走回车站警务室，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钥匙。他坐入小凯的那辆途观车内，油门一踩，汽车嗡鸣。

黑色的帕萨特终于等来了对手，也缓缓开始加速。

一道璀璨的雷光纵贯天地，紧随而来的雷鸣轰隆隆响彻人间不绝于耳。豆大的雨滴应势而落，瞬间织就雨帘，铺天盖地。

两辆汽车开始在雨中奔驰，有时如灵蛇般机敏地绕开障碍迂回向前，有时又如脱缰的野马般肆无忌惮地直行冲锋。几经刮蹭后，途观车的车体上已经布满划痕，右侧的后视镜也掉了一个。然而帕萨特的情况也不乐观，在一个转弯处强行变道被后车追尾，后保险杠几乎彻底损毁。然而，两车的驾驶员都没有丝毫停歇的样子，在到达最终的战场之前，谁都不愿率先妥协。

天空大厦楼下，黑色的帕萨特缓缓驶来停稳。王虎等人见途观车已经跟来，安心地走入通道、准备乘坐电梯。

王虎的嘴角露出狞笑，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超出了他的预计，但结局终于被他掌握。这个名为洛阳的年轻人先是将计就计甩开跟踪，随后又故布疑阵说服了张扬，即便自己做出变招，但警方仍然根据线索发现了自己贩毒的证据，并据此展开追缉。之后的交锋中，王虎自问已经做到滴水不漏，但终究没能杀掉这个青年。

到达顶层后，王虎冒雨而站，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跃动，仿佛重回战场的战士，沉醉于这场血腥的博弈。

“滴……滴……滴……”

王虎有些惊讶地摸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后，他意识到是洛阳偷拿了小凯的手机。

“喂，不得不说，你的运气真好。”王虎倚靠栏杆，看着楼梯出口，说道：“我以为经历他们的谋杀后，我没到案你就不敢回淮海市了，没想到你还是打算回去。可惜啊，准备给你的炸弹，却炸死了其他人。”

洛阳正站在电梯中，信号虽然有些不畅，但通话倒是勉强保持了正常。王虎的嗓音有些低沉，但语气却有着隐藏不住的兴奋，两者混合而成的声音有种神经质的感染力，让洛阳想起了《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他抬脚走入雨幕，开口回答说：“你的逻辑有误。在我看来，本来会死三个人，可最终只死了一个。”

王虎惊愕地无言以对，随后报以狂笑，道：“你可比我冷血多了。”

洛阳一步一步走向顶层栏杆旁边，目光笃定，身形挺拔，他的声音依旧淡然，仿佛在初中的课堂上回答一道没有难度的数学题目，道：“你唯一有些水平的谋杀仅有那对兄弟的袭击，对于神经病人的利用确实别出心裁，同时也有效利用了法律的漏洞。”

雨水滑过王虎的脸颊，他无法忍受洛阳这种语气、这样说话。这个年轻人的战友被自己所杀，以暴烈的方式驾车追来，明明是愤怒到了极致的表现，可他说出一字一句都像是居高临下的点评。

“我没有生气，也不会冲动。”洛阳走到栏杆边，低头望向不远处的另一幢高楼顶层，看到了王虎。他说道：“影视剧终究是影视剧，我不会跑到车前痛哭流涕，不会拿着手枪盲目地找你拼命，更不会走到你面前听你啰嗦，我只会站在这里，看着你被捕。”

王虎握住手机的左手青筋暴起，他转身看去，目光越过风雨，看到了那个相貌普通却让他永生难忘的年轻警察。王虎拔出手枪，对准洛阳所站的方向，“砰砰砰砰砰”连开五枪。自始至终，洛阳不闪不避，双方心知肚明，子弹根本无法跨越这种距离击中洛阳。

“我宣布，你被捕了。”洛阳说。

“还没完呢。”王虎大喊道，“把她给我带出来。”

随后，文隆拽着一个女人走上了天台。这个女人短发齐肩，身材婀娜，细看面容，正是顾鹤口中的“疯女人”。现在，她的双手被手铐反铐，嘴巴处被贴上了胶布，犹在挣扎。

“这个女人就算不是你的情人，也是你的同学吧。”王虎换上弹夹，以枪抵住女人的太阳穴，呵道：“你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我有那么多同学，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死？”

“我会替她收尸。”洛阳说，“也会为她报仇。”

“草你妈的！”文隆拽住女人的头发把她按得跪在地上，王虎拿着手枪从上而下指着女人的头顶说道：“你和我的老板很像，真的很像。你们这种人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任何时候都不会动摇。你们这种人时时刻刻都在追求自己心境的完整，而我现在杀了她就可以毁了你的心境。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再慢慢摧毁你的肉体。”

“我看电视剧得出一个理论。”洛阳说，“坏人如果不废话，主角们早就死无数个轮回了。楼下应该全是警察，想杀人，请便。”

王虎怒至极点，但考虑到杭州警方随时会包围此处，他对着电话说道：“洛阳你要记住，他们虽然不是你杀的，却都因你死。”

“你以为杀完人你还走的掉？”洛阳闭上眼，任由雨水滑过眼睑、脸颊，跌落肩头，静待对方的回答。

“什么意思？”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王虎心头涌现。

“天空大厦。”洛阳说，“这里是张扬的老巢，想必也是你的据点之一。在我看到你往这片城区驶来的时候就很清楚了，你必然会来这里。说真的，我不知道这里是有密室还是有什么其他逃生之路，不过警察早就赶赴这里了。我想，他们已经在爬楼了。”

“一派胡言！”王虎愤怒地回击，而文隆则迅速地冲到栏杆边向下看去，只见数辆警车闪着警灯已及时赶到。

“等你们被处决的时候，我的良心就会安稳。”洛阳喃喃道。

“把枪放下！”大雨瓢泼，仍能听见一个男人的嘶吼。他穿着白色的警服衬衫，一把推开刚刚走出顶层通道的两名特警，一步踏出，焦急道：“你把雯雯放开，什么都好商量。”

见男人走出，被洛阳叫做“疯女人”的女人几乎是疯狂地挣扎起来，王虎直接拿枪塞到她的嘴里，不顾对方仇恨的瞪视，向那男人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公安局的副局长。”男人示意特警依次列阵，说道：“你怀里的女孩是我的女儿，你把她放开，有话我们商量。”

“沈局！”又一名衣着白色警服衬衫的中年男子走来，他的头发有些灰白，身材瘦而高，走出通道的时候，特警们立刻为他让路。

“沈局，我来处理吧。”

“王局，这是我的女儿。”

“你不要意气用事。”王局看着眼前的情势，眉头拧成一团，道：“这里我来谈比较合适吧。”

“沈局。”王虎开口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说道：“放了你女儿，可以，两个要求。”

“你讲。”沈局咬咬牙说道。

“第一，祸不及我妻儿。我杀过你们的人，我认。但都是我自己的债，与子女无关。”

“好。”

“第二。”王虎豁然转身，右手遥遥指定洛阳，道：“让他到我面前来。”

沈局和王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我看你这次往哪里跑。”看着两名特警受命小跑下楼，王虎冲着手机冷冷道：“我死了，你也不会好受。”

“我不去，她死，我去，我死。”洛阳说，“这种题目还需要思考吗？”言罢，洛阳直接挂上电话，转身离开。

王虎见状尚未有动作，沈局早已按捺不住，他立刻掏出手机，下达了一个严肃的命令。王局对此唯有一声长叹。

走到一楼的时候，两名荷枪实弹的特警走到洛阳面前。

一名身着白色公务衬衫的青年走了过来，问候道：“你好，你就是本次案件的举报者，同时也是淮海市的初任民警洛阳吧？”

“是我。”洛阳很清楚对方的来意，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你不去，小姐必死无疑。你如果去了，我们保证，王虎松手的瞬间就会被人击毙。”青年说，“考虑到他一定会开枪杀你，所以警察率先射击并不违法。你相信我们吗？”

“不信。”洛阳向东南方向迈出一步，随即停住。

青年收回了拦住洛阳去路的右臂，继续道：“你是一名警察，救人于危难，这是你的天职。”

“好，你可以开除我。”洛阳握住了身侧的右拳，直言道。

“我不想威胁你。”

洛阳抬起手，指向天空大楼的顶层，道：“我奉劝你不要试图威胁我，那就是威胁我的人的下场！”

青年的眼神骤然阴厉下来，正欲有所动作，突然听到一阵铃声。洛阳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我是王晨熙，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如果……”

“王局，你们可以把现在的事件看成一次单纯的人质事件。现在嫌疑人情绪激动，站位也有一定的纰漏，你们为什么还不开枪呢？”洛阳低下头，反问道：“有危险的如果是我你们就敢行动，是局长千金你们就不敢开枪了吗？”言罢，洛阳挂断电话。

他对青年说道：“我是淮海市公安局人民警察，处理我？可以，但轮不到你们。”

被挂断电话后，王晨熙眯了眯眼，但仍旧装作通话的状态。他说道：“100万现金以及我个人的推荐信。”

王虎用沈雯的身体挡住自己，竖起耳朵探听王晨熙的对话。

“好，一言为定。”王晨熙在文隆和王虎的审视下走近，伸出手递出手机，道：“他同意了，但要和你说几句话。”

王虎看了看手机，下意识地和文隆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

一息而已，却已足够子弹穿头而出！

“砰！”

王晨熙裤子右侧的口袋炸成碎布，而王虎的眉心处则多了一枚血洞。几乎是在同时，文隆掏出匕首扑向沈雯，而特警们也已纷纷进行射击。十几颗子弹极速穿过雨帘，准确地钉入了文隆的身躯！

王虎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无力地趴倒在地。

宁波，普陀山。

钟山刚刚走到南海观音脚下时，一位身材高挑、皮肤近似古铜色的女性走到了他的身侧。

钟山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手机，听了几句，讲了一句，便把电话挂断。“关羽，王虎死了。”

原名关习习，后改名关羽的女子道：“我去收尸？”

“尘归尘、土归土。”钟山道，“先收摊子吧。”

关羽离开后，钟山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海风与焚香混杂而成的气息，想了很多很多，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