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叶王
清晨的阳光比较柔和，孟继凯把窗帘完全拉开之后，屋内光线明亮、气温却不燥热。对于这位即将陪伴自己度过至少十个夜晚的男人，洛阳不介意报以一定程度的善意。他说：“孟哥，回头我请你吃饭。”
孟继凯摆摆手，道：“我吃饭比较清淡，你不用客气。”
洛阳说话总是适可而止，干脆地说道：“好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孟继凯看了看手表，距离九点钟换班的日子还有一个多小时，今早的报纸也还没有送到屋内。一般情况下，两人独处若是陷入这样的境地，总会有一方找点话题活跃一下氛围。但洛阳和孟继凯显然都是乐得安静的人，一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一个坐在椅子上平和地望着窗外。
就在这时，一只手推开了房门。如果说叶嫣然的手如同精雕玉琢的瓷器，那么这只手，就是荒山上嶙峋的石，粗糙却有力。进门来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蓄着胡须，头发蓬乱，眼眶里充着血丝。洛阳鼻子不算尖，但也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而来的酒气。男人还没开口，一位小护士就气鼓鼓地冲了过来，道：“你干什么？这里你不能进去。”
男人个高，转过头俯视着小护士，眼神那叫一个“睥睨”。他掏出黑色的皮夹，里面放着他的证件，他说：“我，警察。”
小护士身材娇小，但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生气瞪人的时候仿佛能喷出火来。她道：“警察也不能进，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洛阳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装束，猜测他的身份九成是个刑警。洛阳看了孟继凯一眼，见后者显然摆出了袖手旁观的架势，念头急转，道：“孟哥，这位也是你们大白鲨的队员？”
“是的，叫梁斌，原来刑警支队的。”孟继凯走了过去，对小护士说：“李护士，他是来找我的。”
“你早点解释一下不就完了嘛！”梁斌不耐烦道。
孟继凯看都没看他一眼，对李护士笑着说：“抱歉。”
李护士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昂着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一咬牙，道：“不行。现在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院里还把ICU给你们用已经很不合理了，怎么还能让一个酒鬼进去？既然他是找你，那你就跟他一起出去说。”
梁斌的八字眉一立，开口就欲争辩，却被一旁的孟继凯按住了肩膀。孟继凯冲李护士说：“好的。”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窗外可见朝阳下的市区全貌。梁斌见李护士风风火火地离开，从口袋中掏出一根香烟，道：“跟个斗鸡似的。”
“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孟继凯以罕见的严肃口吻说道。
“你还没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警察了，你和我谈身份？”梁斌啐了一口痰，道：“你现在已经不是督察了，怎么，还想再通报我一次，关我个禁闭或者给我个处分？”
孟继凯不说话了。
梁斌显然不会把孟继凯的沉默当成妥协，他知道眼前这个死板的男人估计是要发火了。他道：“行了，我来是有正事的。”
“你说吧。”
“现在这个案件由你我负责。你还是看好他就行了，我呢，负责抓人。”梁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道：“看到没，经费就这么多，下午你们就从ICU搬去普通病房，省点钱。”
孟继凯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怀疑，道：“钱现在就分了吧，你拿办案经费，我这边拿医药费和伙食费。”
梁斌二话不说开始数钱，数完就递给孟继凯五千块钱，道：“你们先拿这么多，那小子也有医保吧，不够他自己先垫。”
孟继凯眉头紧皱，道：“你手里的是公家的钱。”
“我知道啊，我这不是办案需要么？”梁斌把信封塞回挎包里，道：“再说了，公家也没发给过我加班费。”
对于大白鲨队伍里唯一没有得到自己认可的男人，孟继凯真是一句废话也不想和他多说，便直接道：“案子怎么样了？”
“图侦、网侦都上了，分局下片走访，交警路段设卡，说来说去不就这几种办法吗？”梁斌深深吸了口烟，道：“还没头绪。”
“应该是一名职业杀手，现在找他的势力应该不少。”
“我看过那个叶嫣然的档案，好家伙，叶家千金啊，要我说，让她动动家里关系，这事也好办。”
“我们是警察。她也是警察。”孟继凯推开窗户，看着烟雾慢慢飘向窗外的远方，化作一缕一缕轻烟随风而逝。
梁斌叹了口气，把烟头往窗外一扔，道：“我看过现场笔录，他住过的地方没有发现其他车辆停驻的痕迹，说明他搭乘公交车或者顺风车的概率很高。乡下也没个摄像头，不过幸好车上有，晚上图侦通宵看了一夜，没发现那个时间段有陌生人乘坐公交车。至于这顺风车，我们也只能一个个的排查。不过我个人觉得，他这种职业杀手应该很清楚我们的套路，所以我看啊，他现在八成就猫在哪个山沟沟里呢。”
孟继凯赞同他的看法，道：“你现在怎么布置的？”
“哦，我找了几个哥们，这会估计已经上山了吧。他们里有人是老猎户家的后代，最擅长这种进山找人的差事。”
孟继凯点了点头，余光恰好瞥见有人走到了洛阳病房的门前。他迈开腿冲了过去，速度丝毫不亚于淮海市公安局的特警。梁斌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快步跟了上去。
当孟继凯停住脚步的时候，来人已经推开了房门。他转过头，说：“我是叶王。”
在现代，“王”并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词汇，在中国人的名讳中，王也仅仅是百家姓中的普通一员。但时至今日，仍旧很少有人以“王”为名，这是一种避免妒忌和攻击的处事智慧。而反过来说，如果有人以“王”为名，那他或者他的父辈，一定足够自信。
眼前的这个男人，完全拥有自信的资本，因为他叫叶王，整个江浙沪地区独一无二的枭雄。孟继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他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势，但却能够不退一步，因为他理直，所以人气壮。孟继凯道：“你好，但这里闲人免进。”
叶王背后的中年男人抬起了头，阴厉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遍孟继凯，便缓缓收回。如果说面对叶王的势，就像群山般巍峨，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盘旋天际的鹰，他俯视着你，又无视了你。
相对于孟继凯，梁斌的神态倒是自然不少。他一直认为，所谓的“气势”源于两个部分，一个是对方言行细节中透露出的态度，一个则是对方本身具有的资本。无论是态度层面还是资本层面，如果对方的力量与自己有了悬殊的差距，自己自然就会为对方的气势所震慑。梁斌拍了拍孟继凯的肩膀，道：“叶董能算闲人吗，他可是咱淮海市的大财神，市长常换，叶董可只有这一个。”
叶王也不谦虚，对梁斌道：“你是？”
“梁斌，梁山的梁，文武斌的斌，叶董，久仰久仰。”梁斌递出手，但见叶王没有接的意思，便不露声色的收了回来。
“嫣然是我的女儿，她跟着里面这个民警一起办案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反过来还要照顾他，你们这是当我叶家无人吗？”叶王抬起手，指了指孟继凯的腰侧，道：“你问问你们领导，他让不让我进。”
孟继凯心一横，道：“我不会主动请示领导，如果有什么情况，领导会直接对我下令。另外，如果您有什么话，我也可以转告里面的同事。”
叶王道：“你真是个二愣子。”言罢，他就要掏出手机。
这时，洛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说：“孟哥，让他进来吧。”
孟继凯在心中长叹一声，退了一步。
叶王阔步而入，见洛阳躺在床上，面带着虚弱的笑容看着自己，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容缓和了不少。他站着说道：“你喜欢嫣然吗？”
对于叶王的来意，洛阳做了很多的推测，最可能的一种是让自己和叶嫣然划清界限，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的开门见山。
洛阳收敛了笑容，平静地看着叶王的双眼。他当然也能察觉到叶王身上那种所谓的“霸气”，但却丝毫没有感到压迫感。是啊，对于一个总是被死神环伺左右的男人，谁还能带给他威压呢？
洛阳没有说话。
“你配得上她吗？”
洛阳仔细地分辨，发现叶王的语气里并没有嘲讽的味道。这句问话更像是试卷上的一道考题，客观而又现实。
洛阳询问道：“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门口的孟继凯愣了一下。他知道洛阳刚才出声是为了维护自己，不让自己得罪强权者，但眼下洛阳倒是比自己得罪的还要疯狂。
梁斌摸出根香烟，一脸兴奋地走到门口张望，刚掏出打火机，就感到背后有一种刺骨的寒意，他转过头，对上了李护士可以杀人的目光，立刻讪讪然收起了香烟。
叶嫣然提着水果篮子慢悠悠地走上了楼梯平台，看到洛阳病房前的异况后，她立刻提高了步频。
屋内，叶王看着洛阳，沉声道：“大言不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