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午时钟声（六）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容易被遗忘的原因是什么。”指针伸手绕过樊倚轮身后，抚着他的后脑，“我的弟弟。”

没等樊倚轮有所反应或有所回答，空间再次卡帧，一眨眼，指针又坐回了他的藤椅上，捧着杯热茶，轻轻吹着茶面上飘起的热汽。

“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是被人遗忘的原因，是因为你不属于这个时间。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是很难走进别人的记忆，是因为你受到这条时间线的排斥。”

樊倚轮愕然地听着指针的话，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

“我......我受到时间线的排斥？为什么？凭什么？”樊倚轮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你是人，但，你又不是人。”指针微笑，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樊倚轮被指针神神秘秘的话弄得心烦意乱。

指针盯着樊倚轮的脸，意味深长地一笑，随意地将茶杯往地上一扔。杯子一瞬间便在地上绽放出一朵破碎的陶瓷花。

“你......”樊倚轮刚要爆发，可接下来这一幕让他惊讶得说不出话。

那散落在地上的陶瓷碎片漂浮起来，旋转着贴合在一起，重新结成那个杯子，然后轻轻地、沿着掉落的轨迹飘回指针的手上。那画面，就像一朵绽放的黄玫瑰，旋转地合上花瓣，变回花苞的样子。

时间倒流！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可以控制时间的人吗？”指针把玩着手上这个杯子，“哦不，它们可不是人。”

“控制时间？”樊倚轮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开玩笑吧，控制时间？”

“对，控制时间，”指针说，“比如我，比如，你。”

“我？”

指针没有回答，他慢慢地站起来，面向那一排排书架，轻轻地一抬手。

所有的书籍都从书架上脱落下来，在空中悬浮着，组成一条条横七竖八的直线。

“每一个存在这世界上的事物，都存在自己的时间轨迹，无论他是一个人，还是一只野猫野狗，还是我刚刚摔碎的茶杯。”指针指着那漫天的书籍说。

樊倚轮呆呆地看着天空飘着的杂七杂八的由书籍排列而成的直线。

“这一条条时间线既独立，又相互影响，它们就这样随意排列着，乱七八糟的像团麻花。有时候，某条时间线被人动了手脚，也根本没人知道。”

“吧啦吧啦”的，其中一条书籍直线中掉下几本书籍，直直磕在地上。

“看不出来是不是？”指针笑着说。

樊倚轮看着漫天的书籍，发现少那几本书还真的看不出来。

“即使它们毫无秩序，但它们的确就这样组成了这个世界的大时间轴。”

掉落在地的书本又悠悠地飘回去，和其它飘在空中的书籍一起团聚。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直线突然就这样合在了一起，组成一条巨大的直线，向房子的尽头延伸过去。

“在一个宏大的发展里面，小个体的改变根本不足以改变时间进程，是不是？”樊倚轮慢慢地开口。

“是的，领悟得很快嘛。”指针点点头。

“可这跟我被时间线排斥有什么联系？”樊倚轮转过头来不解地问。

“当然有。”指针笑着说，“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无非便是这两个人的时间轨迹之间有了联系。”

空中那条巨大的粗直线慢慢地分解，那些书籍在空中像一只只蝴蝶纷飞散开，又各自排队组成横七竖八的直线。

指针伸出两根手指，做出轻轻一勾的手势，从那繁杂的书籍天空里挑出两根直线。

“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就好比如这两根直线的交错。”

指针手指轻轻转动，那两根直线便在控制中移动，搭出一个“X”型。但那两根直线才刚刚触碰在一起，就像遇到什么巨大的斥力一样，相互弹开。

“而你，就像这样，难以与其他人的时间线交融。”指针五指岔开，所有的直线全部崩析，那些悬浮的书本都有秩序地飞回书架上各自的位置，“这就是你被时间线排斥的含义。”

樊倚轮呆呆地看着纷飞着的、像蝴蝶曼舞的书籍，慢慢地陷入沉思，就像只发条用尽的木偶。

良久，他才慢慢开口：“这就是为什么别人都无法在第一次记住我的原因吗？”

“嗯，是的，每一次你想要和其他人有所联系，你们之间的两条时间轨迹之间的斥力都非常强大，所以，在第一次接触时，那份斥力会将你们弹开。”指针说。

樊倚轮慢慢地低下头，回想不久前与安徒的相识，回想起这十七年来发生的所有事，他突然觉得很累。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十几年来父亲要瞒着他。因为这一切即使你知道原因，你无法改变结果。这不是什么魔咒，也不是什么被人排斥，而是本质上的、无可避免的被一整个世界遗弃。

当你得知你被这个世界的时间给排斥时，你会多么绝望。

他疲惫地说：“那，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我就是你所说的那种可以控制时间的人吗？”

“聪明，但你并不完全是。”

樊倚轮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指针。

“首先，你知道我们这些可以控制时间的生物是怎么来的吗？”指针悠悠地说，“准确来说，连生物都不是。”

“不知道。”樊倚轮摇头。

“还记得，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那几本书吗？”指针一个响指。

这个响指好像突然挑动了世界的时间进程，空间一个闪烁，除了指针与樊倚轮之外，所有的事物都开始了时间倒退。本来已经回到书架上的书籍又再次飘出来，先组成一条条混乱的直线，再组合成一条粗直线，然后再散开为混乱的直线群，整个空间的时间倒退到某几本书籍掉落在地的时刻。

指针指着那几本耷在地上的书，说：“时间进程不总是完美的，总会有部分时间会脱离总时间线的运行，掉落到总时间线之外。”

“掉落？时间，也可以分离？”樊倚轮看着这倒退的一切，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对，”指针笑了笑，“你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法师为什么至今都研究不出时间类魔法吗？”

“就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不但空间是物质组成，就连时间也是物质。”指针继续说。

“时间，也是物质。”樊倚轮点点头，“对，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科学界一直想要说服魔法界的地方。但，我不懂，时间分离是什么意思。”

“总时间轴断裂，部分时间碎片被遗弃在总时间进程之外。”指针说，“这些断裂分离出来的时间单位，再也融不进这条主时间轴之中。”

“等等，我有点理解不了。”樊倚轮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发胀，他扶着额头仔细思考了一会，“也就是，我们可以把时间轴这东西实体化为一条直线，而它断裂的那部分碎片就再也无法融进本来的时间轴里去了吧。”

“没错，而那部分被分裂出来的碎片，就是一大群时间单位，”指针点点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某个世界的人，将它定义为时元，每一份时元就是一份时间单位。”

“某个......世界？”

“这个以后再说，我们先说回时元的事情，”指针摆摆手，“就是那一大群时元，被排斥在时间之外。可是，有那么一小部分的时元并不服气，还是想要回到这个世界上。”

“可是它们因为斥力太强，进不来是吗？”樊倚轮觉得自己逐渐跟得上思路了。

“嗯，作为已经不存在这条时间上的单位，当然不可能再进来了。”指针对樊倚轮的节奏感到很满意，“可是，后来它们又找到了办法，让自己重新镶进这条时间轴之中。”

“办法？”

“它们选择分裂，一份时元分裂为两份，由两个个体来抵抗一份斥力，重新获得勉强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机会。而这些，这些分裂破碎之后的时元，被世人称之为碎元。”

“这样，它们就可以顶着巨大的排斥力而重新融进时间轴里了。”樊倚轮点点头，觉得自己的知识面又拓展了。

“这些分裂后的碎元，在重新进入时间轴后，有一部分甚至很夸张地选择了物质有机化。”

“物质化？！”樊倚轮惊呼，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对，某些甚至选择有机化，变成这个世界的生物，甚至是人类。”

“我们的母亲......”樊倚轮觉得难以接受某个即将到来的事实。

“我们的母亲，樊倚晴，根本就不是人类。”指针很笃定地说，眼神认真，“我也不是。”

“那我......我......”樊倚轮踉踉跄跄地后退，猛地他想起一个反驳的理由，“不对！你骗我，我父亲是人类，人类和时间单位结合？你不要告诉我这么扯淡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指针突然沉默了下来，他慢慢地走到藤椅前，伸手轻轻地推动藤椅摇动。他的背影突然变得很孤单，像个被遗弃的小孩子，落寞地走到公园里，茫然地摇动空荡荡的秋千。

“这一切不是偶然，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偶然，这个世界上像爸爸妈妈这样相爱的人很多，但的确只有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诞生的出来的孩子。”指针轻轻地说，语气突然变得很温柔，就连话语里的“母亲父亲”在此刻也变成了“爸爸妈妈”。

樊倚轮看着眼前突然忧伤起来的指针，愣住了。

“可是，你懂不懂一个作为父亲的爱。我们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父亲，他背后有一个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科技后援团。”指针说，“所以，我们就这样诞生了，作为，全世界唯一一个碎元与人类的结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