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见落尘
若按惯例，夫人和小姐出门定是要有两台轿子的，只不过这次，柳夫人只安排了一台轿子。
柳夫人悠闲地坐在里头，时不时掀开轿帘，目光凉凉地瞥一眼在轿旁缓步走着的柳暮雨。
她本意想着杀杀柳暮雨的威风劲儿，可她哪里知道，除了那次酒醉之后，柳暮雨这些年还真的从未坐过轿子。
她暗自聚气在足下，速度虽缓，可一点疲惫之感也未曾有过。
就这样，徐行了近半个时辰，她们来到了一处巍峨的府邸门前。
朱红的大门，两旁伫立的人高的巨大石狮子和头顶龙飞凤舞的几个璀璨大字，无不彰显着太师府的奢华与气派！
柳夫人恶狠狠地叮嘱她，此番是太师夫人指名要见她的，若是行为举止坏了柳府的清规，或给太师夫人留下个不好的印象，柳暮雨回去直接再关上三个月的禁闭！
柳夫人说的很严重，可柳暮雨却连头都没点，如若惘闻般怔在原地。
她心里头还在诧怪，为何太师夫人要指名见她？
她怔了一会儿，最后太师府内出来个管家似的人物，领着她们去了府内。
不似柳府的商贾气息，太师府里头的亭台楼榭，假山池水显得分外水墨书香。
柳暮雨不禁点头，不愧是书香门第，虽说内部园艺也颇为奢华，可是却无半分铜钱臭味儿，让人生不出半点厌色，鼻尖轻嗅，竟还有淡淡的桃花清香……
想来，这府里还有个爱花的人儿，只是不知到底是个公子，还是个小姐。
走了一会儿，管家恭敬地请了柳夫人进了内门，却让柳暮雨候在了门外。
柳暮雨心中好生奇怪，猜不透这太师夫人心中所想，她本身也不是个喜静的人，呆了少顷，便呆不下去了。
她鼻翼轻翕，嗅着桃花的香气循了过去。
绕过曲折的回廊，穿过一条条狭窄的小径，又走过一座雅致的假山，她终于在假山的另一侧见到了一片红艳的桃林。
柳暮雨欣喜地走过去，攀上一枝桃花，轻轻嗅了嗅。
桃花夭夭，灼灼其华，枝头上一朵朵素雅的桃瓣，将满目的花色映在了柳暮雨的眼底，她的鼻间萦绕着好闻的花香，她觉得整个春色都入了她的眼，她的心。
她想起来，听柳府的丫头说，洛城外的槿冬湖畔，十里桃花灼灼，满目春色融融，最是好看。
虽说太师府里的桃林也不小，但是比起槿冬湖的来，还是大不如的。
她想，回去之后定要寻个机会去那里看上一看。
在她陶醉在满园的秀色中时，她并未瞧见那假山之上正端坐的一人。
那人满头墨丝只用了一根发带系住，素雅白衫，丰神如玉，手持一根碧绿的鱼竿，正坐在假山之上，悠然地垂钓。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苏落尘，他漆黑的眸子蕴着笑，嘴角微扬笑弧，望向桃林里的柳暮雨。
忽地，他手里的鱼竿猛地一动，在他失神之际，竟生生将他拽进了假山下处的池子里。
苏落尘惊呼一声，砰然落水。
水声惊了一旁赏花的柳暮雨，她扭头瞥去，正见一位白衫公子落水的狼狈模样。
那公子显然不会水性，在水里头胡乱挣扎，柳暮雨见状，连忙施展轻功飞跃了过去，恰好苏落尘落水旁有一块凸出来的青石，她踏在上面，焦急说道：“快把手给我！”
可谁知苏落尘竟突然停了挣扎的动作，朝她狡黠一笑，露出几颗白净的牙齿。
柳暮雨这才看见了这落水之人的真容，居然是当日那个一直灌她酒的世家公子！
可不待她反应过来，苏落尘竟一把拉住她伸过来的柔荑小手，把她拽进了池子里。
虽说当下桃花时节，天气乍暖，可这池子里的水还是有一股透心的凉气。
柳暮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寒凉的池水湿了一身，顿时打了个哆嗦，可这池子却并不深，堪堪漫过她的胸口，敢情是这小子在这里头装蒜呢！
她怒目望着苏落尘，大声骂道：“你这个混蛋！”
骂完，她伸手给了他一拳，顿时苏落尘这个玉面公子的右眼处就多了一道乌黑的拳印。
苏落尘痛呼一声，捂住了右眼，可另一只手却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本公子好心请你下来帮忙抓鱼，你竟……”
苏落尘只是信口胡言，强行给自己寻个道理，可他估计没想到他这简单的一句话居然对柳暮雨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柳暮雨此刻乌丝湿了水，宛似一条条黑色的缎带，搭垂在耳际，可当她一听到鱼这个字眼儿时，原本怒气冲冲的眼眸里却猛地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采，就连嘴角都流出几缕晶莹！
鱼！
这是她柳暮雨平生最少不了的东西，你可以让她不吃饭不喝水，可是一顿没鱼吃，那是断断不能的！
她似乎忘了落水时的怒意，竟是一把拂开挡在她眼前的苏落尘，朝水面上还不停打着旋儿的鱼竿抓去。
苏落尘此刻正张大了嘴巴，他被柳暮雨的强悍惊了一跳，错愕间几乎都忘了右眼的胀痛。
说来这太师府池子里头的鱼，个头还真不小，柳暮雨紧紧抓住那鱼竿，和水底下的大鱼对峙着。
若是不用上内力，她几乎都要被这大力的鱼儿拽个趔趄。
苏落尘自然也不会傻傻望着，他见柳暮雨正死命咬着银牙，一副不逮着不罢休的凶煞模样，心里感觉到万分新奇。
他大喊一声“看我的”，便摸着水去寻那鱼儿去了。
要说这条鱼，苏落尘还是认识的，他天性爱垂钓，有时候苏太师不许他去湖边胡乱玩耍的时候，他就缩在这院子里钓鱼。
这条大鱼，不用说，定是太师夫人旧年去城外的灵台寺拜佛时求得的那条红斑锦鲤。
当初的那个老和尚告诉太师夫人，此鱼是从菩萨的莲花宝座处，突然涌出的一汪清泉里头发现的。若是供养在府里头，定可福泽家人，永保平安。
太师夫人信佛，觉得老和尚说得在理，便捐了一千两纹银，带回了这条鱼，供在了眼前的这个大池子里。
这条红鲤带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巴掌大，现如今在太师府里，天天吸着浊气，吃着俗食，竟也没了当初的灵性，只是比一般的鲤鱼个头大上了不少。
苏落尘倒是无所谓，有空就耍它一耍，偶尔钓上一钓，可也不敢真正的造次，毕竟这是他娘亲的心头之物。
此番他和柳暮雨两人奋力地捉捕着，一时间竟忘了太师夫人告诫的那句只可远观膜拜，不可近处冒犯的话了。
终于，费了二人好大一会儿功夫，这鱼被柳暮雨一把提着扔到了那桃花林子里头。
她飞速上岸，都没花功夫整整自己湿嗒嗒的衣裳，就跑过去看。
确是一条大鱼，竟有二尺多长，浑身是铜钱大小的亮红斑纹，厚实的鱼唇不断张合着，惹得两根筷子长的须子一颤一颤。
“这要是红烧了，得多久才能吃完……”柳暮雨目光似虎狼，直勾勾盯着鱼身上劲实的大肉，心里头想着。
这时苏落尘也来了，他的白衫鞋履湿透，说了一句：“去换件衣服吧，若是着了凉，我也不好向你爹娘交代！”
“无妨无妨……”柳暮雨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眼前的红鲤不断扑腾着蒲扇大小的鱼尾，鹅卵石般大小的鱼目瞪着，想来是好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才会如此肥美肉厚……
苏落尘见她一心扑在这鱼上，自己倒是冻得不行，也就不愿管她，自己跑回房间去换身衣服。
他心想着，这鱼就借她欣赏一会儿，待会还是要放回池子里的。
似乎那红鲤明了他的想法，愉快地一甩大尾，摔起一朵朵桃瓣。
可是苏落尘没想到的是，这红鲤在太师府里大爷似的过了半辈子，此番是遇上了克星，彻底栽了。
等他换好衣衫回来的时候，他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来，眸子瞪得像铃铛似的，就连手里头攥着的给柳暮雨换的衣裳，也在惊愕间落在了地上。
那鱼此刻已被开膛破肚，洗干抹净，正架在火上烤着呢，而在其旁，桃花枝子也被折下不少，竟是充作烤鱼用的柴火去了！
而柳暮雨正哼着小曲儿，惬意地翻转着已经熏黄的鱼身子，她还不时揉碎几朵桃花，涂在鱼身上。
“闯大祸了，闯大祸了！”苏落尘疾步走了过来，悲哀地望了一眼这依旧死不瞑目的红鲤。
最后他掩面哀嚎，倒是被柳暮雨白了一眼。
“哭什么，喏，这部分是你的……”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银色小匕，在鱼身靠近鱼尾的部分轻轻一划。
可怜落尘公子，已经不知道如何去言语了，他看着柳暮雨给他分的那小小的一部分，不禁心里头憋屈更甚。
太师夫人可是每天午膳过后，都会来饲喂一番，现在鱼没了，自己估计也得脱层皮了。
可容不得他再多想，那鱼已经熟了，焦黄的外皮散出诱人的鱼香，甚至还有淡淡的桃花香气。
柳暮雨此时正翻着眼皮，狼吞虎咽着呢，苏落尘见自己如此悲哀都没有引来她的一丝目光，便也停了哀愁。
“喂喂喂，给我留点！”
苏落尘大声叫嚷着，竟直接挽起了袖子，抢着撕了一块肉下来。
霎时间，口舌生香，妙不可言……
反正鱼已经没了，倒不如吃个干干净净继而毁尸灭迹来得爽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