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峰回路转（五）

在“张庆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卜慌还没有在昨天的紧张情绪中缓过神来，就接到了一个从未经历过的大任务。

这天早餐过后，卜慌和往常一样在修改服刑人员投的稿件，其他几名服刑人员也根据自己的分工，各忙各的事情。

“我说卜大秀才，你说咱来这三监区也好长时间了，人也配齐了，收到的稿件也攒了一大堆。可这电脑和打印机来不了，这报纸什么时候能出来啊？上次我妈妈来探监，我都跟她说了，我说我现在在办报纸，她老人家还不信，说我吹牛。我答应她在她下次探监的时候把我们办的报纸拿给她看。眼看着这探监的日期马上就到了，咱这小报还八字没有一撇，到时候你让我咋跟我妈说呢？”在一旁闲着没事的林正疆一边翻着他那本看了快一年都还没看完的《平凡的世界》，一边对着卜慌抱怨。

卜慌抬起头，看看林正疆，笑笑说：“你妈说你吹牛你还觉得冤枉吗？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大字不识一麻袋，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在办报纸，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啊？”

“哎，不要这么讲好吗？我可没有骗我妈，我也是报纸编辑组的一员，不是办报纸是什么？卜老师你要是这么说就是不利于团结，是违反监规纪律的行为！”林正疆假装生气的把书扔在床上。

“好啊，说我违反监规纪律，你去告我啊，找肖监区长，唐警官都可以。这是你的权力，你是管事犯啊！快去吧，晚了就没有机会了！”卜慌头都没抬。一边看稿件，一边笑着对林正疆说。

“你......”林正疆被卜慌噎的说不出话。

监舍里几名服刑人员哈哈大笑起来。

“林正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正在擦窗户玻璃的张庆停下手中的活计，问林正疆。

也许是压抑在心底的事情得到了宣泄，也许是吃了唐警官送来的药有了效果。今天从早晨起床到现在，张庆的精神一直很好，情绪也比以往高涨了很多。并且再也不整天坐在床上发呆，而是主动找活干，主动和同犯们聊天，变化大的让卜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唉吆喂，是张大仙人说话了，您问，直接问，我老人家知无不言，保证满足你的好奇心！”林正疆油嘴滑舌的本质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中南海打扫卫生的人是不是中央领导？”张庆笑着问林正疆。

“这，这应该不是吧？”林正疆挠挠头，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对，他只能算是在中南海工作的人。就像你，你是在小报编辑组改造，但你的任务是看着我们这些犯人在改造的时候不要做违反监规纪律的事情。你竟然敢跟你妈说你在办报纸。你是像老卜那样会写稿件，还是像高风那样会玩电脑？你是个什么水平你妈不知道？太敢吹牛了。我看你妈来了你怎么交差！”张庆一边擦玻璃，一边调侃着林正疆。

“林大组长，还有一个办法，保证你能成为小报编辑组的成员。”坐在卜慌旁边画版式的高风接过话来。

“这就对了嘛。依我看啊，你们这些人只会糟蹋我，没有一个人替我着想。你看人家高风！对了，高风你给我出个主意，我怎么做才能成为小报编辑组的成员呢？”林正疆拿了把小凳子，往高风面前凑了凑。

“你呀，到监狱教育改造科找韩科长，跟......”

“找我干什么？说说看！”高风话还没说完，韩科长、肖监区长和唐警官三人已经站到门口了。

卜慌等服刑人员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立正站好，响亮的喊了声“韩科长好！”。

“谁要找我？我这不是来了吗，有什么事情就说吧！”韩科长坐到凳子上，微笑着看着排成一排的卜慌等人。

“韩科长还会笑吗？今天他是怎么了？”卜慌心里嘀咕着。

“有话不说是不是？那就是你们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背后议论监狱民警是违反监规纪律的，这个规定你们知道吧？说，还是不说？”韩科长沉下脸来。

也许有了上次的事情，卜慌心里确实有些怕韩科长了。所以，韩科长话刚一落地，他马上向前一步，把刚才与林正疆开玩笑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想，自己是这帮同犯的小组长，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说话，即便因此受到处分，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卜慌说完，韩科长、肖刚、唐警官三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特别是韩科长，竟然笑出了眼泪。

林正疆知道他们是在笑他，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卜慌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林正疆啊，林正疆，你太会闹笑话了。除了调皮捣蛋的话之外，你连一句正儿八经的话都说不利索，还想当小报编辑组成员呢？行了吧，你就别糟蹋行情了。让你在这个小组当个管事犯，就是完全看肖监区长的面子。要不然，我才不要你呢！”韩科长一边用手中的餐巾纸擦眼泪，一边对低着头的林正疆说。

韩科长的一席话，把卜慌等人逗得也笑了起来。

“这个韩科长还是挺有意思的吗！”卜慌心里嘀咕着。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肖刚冲着还在哈哈大笑的几名服刑人员挥挥手：“今天韩科长到我们监区来，召集大家开个会。你们要认真听。下面，请韩科长讲话！”。

韩科长向几名欲要鼓掌的服刑人员示意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今天我来也不是要给你们开什么会。只是有件事情要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你们这些人文化水平较高，在社会上的时候大多担任过不同职务的领导，见过世面。所以，在我讲了这件事情之后，大家要畅所欲言，献计献策。不要不好意思说，更不要担心说错话受处分。”。

卜慌看看张庆，张庆也在看着他。透过张庆的眼光，他读懂了其中的含义：别上当！

“最近呢，监狱准备筹划一次大型的帮教活动。通过邀请服刑人员亲属参观监狱、亲情会见等形式，让他们了解监狱，了解他们的亲人在监狱的生活、劳动、学习的状态，从而激励广大服刑人员提高改造积极性，创造更加优异的改造成绩。但是，这么大的活动监狱也是第一次做，没有任何经验。所以，我想到了你们。第一，你们是服刑人员，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所以，你们的建议更具有针对性；第二，在社会上的时候，你们曾经都是领导，见过世面，提出的建议可能更具有前瞻性。下面，大家就围绕着这个问题谈一下自己的想法。再重申一遍，想到什么说什么，今天说错了不处罚！”韩科长接过唐警官递过来的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卜慌他们。

尽管韩科长的态度很诚恳，但卜慌他们全部低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

五分钟过后，肖刚沉不住气了：“让我说啊，你们这些人就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面。不让你们说话的时候，废话一大堆；真的敞开让你们说话了，你们又都成了哑巴。我看，不给你们点压力是不行了。这样吧，每个人至少提一条建议，完不成任务扣考核分五分！林正疆，你平时不是话最多、鬼点子最多吗？你第一个说！”。

卜慌他们被肖监区长的话下了一跳：五分，是服刑人员一个星期内没有任何违反监规纪律、能保质保量的完成劳动改造任务的全部得分，如果今天扣除了，一个星期的辛苦改造就算白干了，这会影响到减刑的！

被点了名的林正疆只好站了起来：“我个人的建议是，如果真的搞这么大的帮教活动，服刑人员与亲属见面的地方是不是由探监室改到餐厅里？每次接见隔着一层玻璃，那种场面确实不好受。既然搞活动，就把这些人组织到餐厅，让我们这些人与自己的亲属拉拉手，拥抱一下自己的父母和孩子。这样会不会更有教育意义，也算监狱为服刑人员办了件大好事！”。

“嗯，这就对了嘛，林正疆提的建议非常好，可以考虑！下一个，高风吧！你刚来小报编辑组，我想试试你到底有没有水平。你说一条！”韩科长先是表扬了一下林正疆，然后点了高风的名。

高风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紧张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了。他抬头看了看卜慌，见卜慌冲着他点头，才略微放松了一下：“据我了解，因为我们坐了牢，我们服刑人员当中有一部分家庭家失去了经济来源，有些家里的孩子竟会因为没有学费上不起学。我们有罪，理应受到法律的惩罚，但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因此，我的建议是，借这次活动的机会，请监狱领导同意我们服刑人员搞一次捐款，让那些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好、现在账卡上钱多的服刑人员自愿捐出一部分，成立一个‘服刑人员互助爱心基金’之类的组织，从而帮助这些服刑人员的孩子摆脱困境，能和社会上其他的孩子一样，高高兴兴的上学！当然，我入监时间短，对监狱的一些情况不太了解，是否合适，还要请监狱领导斟酌！”说完话，高风如释重任般的呼口气，坐在凳子上。

韩科长和肖监区长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会心的笑了一下：“高风的建议非常不错，具有实际意义，对服刑人员的教育效果肯定有效。但问题是，监狱没有这样做过，监狱管理局也曾三令五申，杜绝监狱民警组织服刑人员进行各类捐款活动。我们这样做，省监狱管理局会不会同意？还要等报省监狱管理局批准后再说。但是，高风的这个建议还是很好的。如果监狱不批准服刑人员捐款，那么，我们民警搞，我们捐款成立这样一个组织，帮助那些家里有困难、孩子上不起学的服刑人员子女重新走进课堂！下面......”韩科长正在兴致勃勃的说着，一名监区狱警走到他面前：

“报告韩科长，监狱狱政科的张科长在门外找你，听说是三监区服刑人员马冲的减刑材料出了问题，让您去看一下！”

韩科长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看看肖刚：“每次我来你们监区都会有事情发生。这也奇了怪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卜慌他们说：“刚才大家提的建议非常好。我有事情去处理一下。你们继续讨论，然后由卜慌执笔，综合大家的意见，写一份完整的建议书，交给你们肖副监区长。只有两天的时间，大家抓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见韩科长等人除了监舍，卜慌一屁股坐在床上，汗如雨下：马冲的减刑材料是唐警官让他帮忙做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啊？

卜慌快吓死了。

他把头趴在窗户上，看着韩科长等人匆匆走出监区的身影，心里不停的祷告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