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试射（下）

央谷未末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众人皆注视着她，那一道道目光里有惊愕、有质疑、有轻蔑、有嘲弄，人心百态，在这一刻尽显无遗。

她早已习以为常。

一甩宽大的冕服袖子，当众抬手缓慢拔掉发簪，摘下头顶金冠，乌黑长发顷刻之间披散而下，她朗声道：“孤，将堇以我绮月王朝燕云之地三十万百姓之名，参加今日围猎。”

一朝天子，当众脱簪去冠，说要亲自代替百姓迎战异族，这是何等荒诞不经，又是何等大气滂沱！这一刻，她发丝随风飞扬，目光坚毅清亮，即便额贴花钿也不再有半点秀艳之态。这一刻，她气态威仪，不戴象征尊荣王权的冠冕，却君临天下，那是自血脉里流淌的高傲与尊贵！

帝王威压之下，上到官员下到侍卫皆情不自禁的站直身体，齐声跪拜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甚至连商牟文舟和武烈众人都不由同时心惊，俱是呼吸一滞。

央谷未末行至场边，商牟文舟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双手托起马缰递至她身前。她接过缰绳，转身一脚踏在马蹬之上，只见宽大的玄锦绣红纹冕服衣摆霎那扬起，宛如骤然展翅蝴蝶。待衣袂落下，央谷未末已高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伸手拿过悬挂在马鞍处样式朴拙无华，却无疑是王朝之内最好的良弓，她转头看向兀颜穆尔登格吐出一个字：“请。”

兀颜穆尔登格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人生出如此强烈的惧意。她下意识的想要驱马后退，却瞬间醒转，逼迫自己镇静下来，二话不说便扬鞭策马奔跑起来。

央谷未末却并未着急，而是不紧不慢的伸手将散乱的发丝拢到一起，绾成结系于脑后。

场中只有三个箭靶，也就是谁率先以三箭射中靶心，谁就赢。这会儿，兀颜穆尔登格已经射出了第一箭，以她的箭术既然射出，必然就是中靶。于此同时，央谷未末也终于开始有了驱马奔跑的动作，不过怎么看都有点像是不太熟练一般慢慢悠悠的。

方才还在为她们的皇帝陛下气势所折服的众人瞬间目瞪口呆，连看台上的商牟烛词和何其都哭笑不得。

却在这时，央谷未末胯下俊马突然加快速度，撒腿狂奔起来。她娇小的身子在马背左右颠簸摇晃，众人见状吓的纷纷惊呼出声，生怕她们的皇帝陛下一不小心就掉下马背摔死了。

兀颜穆尔登格射出第一箭后回头瞥见这样的场景，顿时猖狂大笑刚要开口嘲讽，便看到央谷未末突然坐稳身体，毫不拖泥带水的弯弓搭箭，箭头直指向她。

惊惧不已的兀颜穆尔登格，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便想要绕出一个大圈躲避。却不想对方随着她的移动也有意的调整方向，似乎在确保箭尖时刻对准她的头颅。随后，央谷未末手指一松，羽箭如一道惊鸿破风而去，其速度之快兀颜穆尔登格根本避无可避，紧接着，她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紧贴着她右边脸颊急速划过，一箭正中第二靶心。

兀颜穆尔登格不可置信的看着央谷未末，两人所骑之马奔跑不停，错身而过之际只得对方说了句：“你不配。”

不配什么？

不配与她比试？还是不配与她抢那个男子？

愤怒至极的兀颜穆尔登格迅速调转马头追向央谷未末，同时随手抽出一根羽箭搭再弓上对准央谷未末背心。

“主上小心！”何其顿时脸色苍白大喊道。

商牟烛词豁然起身便要冲过去，却见央谷未末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已经伏在马背上避过了那原本可以致命的一箭。

“两人较技试射，箭矢无眼，陛下要小心啊！”兀颜瞬在绮月这边的人发难之前，故意朝场上喊了一声。

商牟烛词缓缓坐回位置，一双漂亮的丹凤眸子里布满无法掩饰的浓郁杀机。

场上的央谷未末并未受到那一箭的影响，躲过之后，便迅速调转马头面对兀颜穆尔登格而去，在又一次即将错身而过之前，故意放缓马速，阴恻恻道：“孤今若死于你手，整个黑水部便都会为孤陪葬。”说完饶了一圈后调转马头拉弓如满月，瞄准草靶又射出一箭。正中。

兀颜穆尔登格缓缓放下手中弓箭，她知道，央谷未末说的是事实，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其实，刚刚那一箭，她放出去时便已经后悔了，她为这样会后悔的自己感到悲哀。原来，这才是太阳与星星的差别吗？原来那个绮月的皇帝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告诉她，在她眼中，自己这个武烈的郡主不过是个蝼蚁，只要她想，便随时都可以抹杀她。

“不！我不甘心！我是天边的晨星，是比太阳还早俯瞰大地的第一颗星！没有人的光辉可以掩盖我！”兀颜穆尔登格的内心嘶吼着，再次举起弓箭。可是，已经晚了。

央谷未末最后一支羽箭，箭已离弦，以势如破竹之势，直接从尾部将兀颜穆尔登格第一支射入靶心的羽箭分成两半后，钉入靶心。

胜负已分。

绮月众人在稍作震惊愣神后，不知是谁率先吼出一句：“吾皇英武！吾皇万岁！”后，便皆齐声高呼道：“吾皇英武！吾皇万岁！吾皇英武！吾皇万岁！……”

央谷未末单手执缰驱马缓行向场边而去，一阵清风拂过，早已在颠簸中散开的头发与宽大衣袖轻轻扬起，更显英姿勃发，绝代风华。她假装漫不经心的看向皇仗，二人视线一触即散不露半分端倪，可心底却都留下一股暖意。

呼声渐止，众人各怀心思。

“你站住！有本事再与我比一次。”兀颜穆尔登格策马挡在她身前，犹自不甘心道。

央谷未末没理她，径直道商牟文舟旁边，翻身下马，递还缰绳时听见她意有所指道：“陛下果然尽得摄政王的真传。”

“太师过奖。”央谷未末唇角勾起，轻笑回应。

“骑射是一个帝王必须会的，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需要你亲自上战场！”央谷音之与央谷未末说这句话的那一年，她只有六岁。在此之前，她学了几乎十年的骑射，却从没想过会真的有策马驰骋于人前的一天。

“穆尔登格不得对陛下无礼！”兀颜穆尔登格见央谷未末不理她，不依不饶追了过来，刚要说话就被他哥打断。

“不愧是绮月的皇帝陛下，弓马娴熟，在下佩服！”兀颜瞬紧紧盯着央谷未末，故作大方赞道，视线却晦涩复杂。他愤恨，他更好奇，这个绮月的皇帝，那娇小纤柔的身体里究竟有着一颗强大的力量？

“兀颜世子过奖。”央谷未末负手而立，风清云淡道。

商牟文舟突然开口道：“如方才兀颜郡主所说，武烈一族在马背上长大，想必马术骑射皆是无可挑剔，也就无需再多此一举继续试射。这会也已近晌午，不如大家暂且休息片刻，待用过午膳后直接去到围场便是。”

“就依太师的意思。”央谷未末道：“兀颜世子意下如何？”

经过此事，即便明知对方是有意打压，兀颜瞬也没有再表现出强横倨傲，只是不冷不热的笑道：“客随主便。”

如此，双方皆整队回了北郊行宫。

“主上赎罪，臣忽觉不适，能否先行告退？”到了行宫下榻处，帝后同桌用膳，原本应该在一旁服侍的何其故意寻了个借口，想给央谷未末和商牟烛词些独处的机会。

“那便去好好歇息吧。”对此心知肚明的央谷未末看向他笑道。

何其走后，商牟烛词驱散房中的宫人后，这才“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不悦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么做有多危险！”

知道让他担心了，央谷未末佯作可怜兮兮道：“夫君莫恼，我也是迫不得已。”

明知她是故意的，可还是不忍再苛责她，商牟烛词无奈瞪了她一眼，极力板着脸说：“我到是不知道你如此弓马娴熟！”

“夫君这是在夸赞我？”央谷未末送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饶是定力再好也不免破功，商牟烛词伸手弹了下她额头，终于还是笑道：“妖孽，将我英明神武的陛下还来！”

“爱卿你放肆了！”央谷未末双手捂着额头，配合道。

商牟烛词忍俊不禁道：“臣该万死，臣马上为陛下疗伤。”说着便起身走到央谷未末身边，勾起她下巴俯身轻轻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央谷未末仰着头看他，眉目含笑调侃道：“爱卿疗伤的方式到是奇特。”

商牟烛词拉起她，自己坐在椅子让央谷未末坐在他腿上，一脸淡定的继续调戏道：“臣特意为陛下所创，陛下可还满意？”

“你为何每次都要这样抱我，我又不是几岁的稚童！”还是不习惯这个姿势的央谷未末羞恼道。

“因为，我心悦你。”商牟烛词贴在她耳边轻声。

央谷未末彻底羞红成了煮熟的虾子，索性把脸埋进他胸口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