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远嫁
迷人的朝霞浸染了鱼肚般的天空，远远望去好似一片落红沾透白绢。潮湿的青石地上，经历了一夜风霜的花草也都沾满了滴滴露珠，晶莹剔透。
昏沉沉的卧房里，一阵忽来的剧痛让躺在中元身旁的小楠倏然醒来。关切的目光停留在身边还沉睡不醒的面孔上片刻，她悄悄起身下床，轻穿衣裤。一切整理完毕，甫踏院中，她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昨夜的一幕，恍然如梦。
虽是世子房中之人，可向来谨守规矩、不越雷池半步的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他……
是他眼角那惹人怜惜的殇泪深深触动了自己？还是十年的朝夕相处悄然在内心深处化作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非分之情？
腹中的饥肠辘辘让她不由收起无边的思绪。昨夜初试云雨，弄得她下身生疼，已不敢迈步。慢慢地挪着碎步，她好容易来到厨房前，却猛然听见里面两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嬉笑。
“见天的出去陪着人家，却落得这般下场，岂不是读书读傻了么？”
“还不止这些呢，那子爵将军与王爷辈分相同，比世子爷大一辈呢！这以后要是见了心上人，岂不是要叫婶婶了？”
“呵呵呵！”
“哈哈哈！”
如此口无遮拦地说这些，倘若一朝被世子爷听到，岂不是又要伤心欲绝？一把将房门推开，她那满面的怒气惊得里面说话的两个小丫鬟身子一抖。
“两个饶舌的小娼妇！一大早上闲的在这里胡沁！”
似乎从未见小楠这般凶过，两人竟吓得靠在了一起。
“还知道什么？说与我听。”为了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拦住了颤颤欲退的二人。
稳了稳神，当中一个胖丫鬟便将刘贵妃和马夫人如何设宴选秀，至武帝如何赐婚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听罢她的陈述，一丝诧异飘荡在小楠的脸上。
“回小楠姐姐的话，金府沈夫人身边的婆子是我老姨。”
原来如此。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小楠的眼中又射出凌厉的光：“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不许再提。否则若让我知道了，绑你们去教坊司。”
两人听了战战兢兢，忙退了出去。
随便吃了些东西，小楠又返回房中，见中元还睡着，便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悄然退出。
此时疼痛略有缓解，忽然想起今日的药还未抓，她便带着药单亲自到济世堂来。待掌柜的照单将药配齐，她便拿起药柜上的笔在账本上写了“毅王府楠”四个字后就出了济世堂。
静寂的街路上陆陆续续起了喧嚣。还未走出多远，只听得身后一阵喜乐喧哗，忙退在一旁观瞧，她只见一队人马由东至西而来：几个衙役模样的人在前边开道，将淅淅沥沥的路人赶到路边；一队仪仗随后而来，高举回避牌，闪亮的铜锣敲得震天响；队首一匹骏马上，一员威武的战将蔚然而坐，一件大红喜袍披挂在身，胸前的铠甲虽只露出兽头，但仍显咄咄逼人，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俨然英俊的天神；一顶罩了红衣的八抬喜轿在一排排盔明甲亮的威武军兵的护送下紧随其后，紧闭的轿帘微微发颤，引得路旁的人无尽遐想……
“那就是皇帝新封的子爵将军！”一个路人似乎看出了门道，挤到人群前高喊。
旁人先是一阵沉寂，随即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他就是刘伯岑！想必花轿里的人定是金小姐了。正如早上那两个丫鬟所说，昨日二人已经成婚圆房，今日是要返回西镇去了。
微皱着眉，小楠目送队伍远去。看着街上又恢复了该有的喧嚣热闹，她不敢再耽搁，忙加快脚步回到王府，又熬好了药端到中元房里。
此时中元已醒。见小楠进来，他便欲坐起身。
“你躺着，我喂你。”慌忙伸手拦着他，小楠把药端至近前。
眼瞧着中元喝完了药，她接过药碗放在对面的桌案上：“世子爷好生将养，有事吩咐奴才一声就好。”
“慢着……”叫住快要出门的小楠，中元将一块白布递过。
接过白布，展开观瞧，小楠见上面红斑点点，尽是血迹——这是昨夜自己的落红。
眉眼低垂,秀目流转,小楠不禁桃腮如晕：“这是给你留着的……”
“我择日回明母妃，给你个名分。”点了点头，中元又将白布收起。
沉吟片刻，小楠忽地眼中带泪：“不要……”
“为何？”
“我怕王妃会骂我。”
“不会。”
“你昏迷时，王妃再三嘱咐我要好生照料。若是要她知道了是这般照料，岂不……”胆颤心惊地看着中元，小楠不禁又是一阵脸红。
见她楚楚可怜，中元心中也是一阵难过。拉住小楠微颤的手，他低声安慰：“万千干系在我一人之身，你不必担心。”
虽是如此，可万千不愿还是透过小楠紧蹙的眉头流露出来：“不。世子爷，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本是卖到王府的奴才，王妃待我不薄，将我派到世子爷房中伺候，能够和你朝夕相处，我已心满意足，我既不贪图富贵，也无非分之想。”
“可是……”
“世子爷先要好好养病，别的不要考虑。”怕中元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小楠急忙堵住他的话。
见她如此坚决，一丝无可奈何倏然飘在中元憔悴的面庞：“好吧。我还要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吩咐厨房做些东西，我醒来好用。”
听中元说要吃东西，小楠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转身拿着药碗出去，她反手将房门轻轻带上。
望着小楠的背影，想想这几日发生的事，中元心头不由被酸甜苦辣一股脑般地笼罩。
昨夜和小楠初试云雨，是自己真的喜欢她？还是报复命运的不公？自己也说不好。秋弟言辞恳切地向自己表明心迹，自己也答应了，可偏偏又做出了这种事，日后见了秋弟，如何交代……
皇上限期两日完婚，想来金小姐好事已做，今日应该启程去西镇了……
五味杂陈般的思绪惹得中元心口又隐隐作痛，想爬起来去街上看看，怎奈浑身无力。试了几次，不由虚汗直冒，他只好作罢。
忽地门分左右，中秋轻盈的身影飘然而入。
“大哥！听说你醒了，我来瞧瞧。”见到中元脸色已不似那晚吓人，中秋有些眉飞色舞。
“秋弟！”无力地握了握中秋的手，中元的眼圈又红了。
中秋也使劲握了握中元：“大哥，你究竟怎么了？”
透过中秋那只大手，中元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上街了吗？”
中秋点了点头：“刚刚回来。”
“街上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中秋想了想，又说道：“哦，回来时撞见绥边将军刘伯岑的迎亲队伍。”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听到中秋说这番话的时候，中元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紧。一股悲凉霎时从心底燃起，迅速涌遍全身。
见中元沉默，中秋似乎明白了什么。又紧握了握中元那冷冰冰的手，他面色沉重：“大哥，我听人说你经常去找玲姐姐玩，是吗？”
中元微微颔首。
“那你和她……”
眼圈一红，中元把头扭向一边。他不愿让中秋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中秋的话。
然而中秋却已洞察一切。眨了眨眼，他小大人似的劝道：“天下女人多得是，你又何必呢？”
“有些事情，你不懂……”
“大哥莫愁。别看姓刘的现在蹦的欢，有他倒霉的那一天。这大越还是咱姓张的说了算，只要有我张中秋三寸气在，定为大哥雪这夺妻之恨！”看着面前萎靡不振的大哥，一缕杀气蓦地笼罩在中秋伟岸的身躯上。
伸手摸了摸弟弟那稚气未退的脸，中元微微露出令人难以察觉的笑容：“好兄弟！”
难得看见大哥的笑意，中秋眉毛一扬也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秋弟，我对不起你……”中元忽然想起自己和小楠的事，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中秋的脸上还是挂着不以为意的笑：“大哥莫再心烦意乱，好生养病。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看着中秋童真般的笑容，中元心中羞愧难当。
一阵风吹得窗棂哗哗作响。中元不禁又是一阵悲从中来。望着中秋的背影，他屏住呼吸，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悲愤。
良久，一滴泪从他眼眸滑落，无人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