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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作者:朱六先生 | 发布时间 | 2016-09-11 | 字数:4598

那是11月底的一个星期二下午,我来到教学楼,坐在前面的花圃台阶上,一边抽烟一边等江卿月。今天下午她们在这里有两节必修课,此前我电话打到她宿舍,女胖(王小小)告诉我江卿月从凤凰回来后第二天就搬走了,据她无敌可靠消息应该是和一个高帅富到校外同居了。

女胖说这话的时候很得意,她说看来那天晚上集体和她吵架就对了,因为以前她还老装清纯,现在干脆公开了自己放荡的生活,真够嚣张的。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立即破口大骂女胖一顿,但这次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牛逼”就挂了电话。没办法,既然江卿月已经不住宿舍,就只能在教室门口堵她了,虽然我也觉得这样做影响有点儿不好,但想对她说的话必须说完,这对我而言责无旁贷。

四点整,下课铃准时响起,我冲进了教学楼。江卿月上课的教室就在一楼,我站在教室后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江卿月正低头收拾着课本,长发遮盖住了她秀美的脸庞,她衣着时尚,气质优雅,将身边的女孩映衬得犹如丑小鸭。她没有急着离开教室,而是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一个人匆匆离开。

“Hi!”江卿月刚走出教室我就轻轻叫她,声音有点儿抖。江卿月压根儿没抬头,继续往前走,看得出来她有事想匆忙离开,她这么忙到底是要去干啥呢?是忙着去卖吗?我无法控制地去这样想,无法控制地因此而悲伤。

“江卿月!”我加大了声音。她应声而停,抬头,看到我后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客套地说,“王翔,好巧!”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可以和你聊会儿吗?”我决定开门见山。

“哦?”她迟疑,看得出来她在挣扎。

“拜托了!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就半个小时。”我几乎是在哀求了。

“现在不行!”她瞬间稳住了情绪,又拿出一副女王的表情,“要不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们浮士德见。”

“能不能……”

“不能。”她不耐烦地打断我,“如果你等不及,就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

说完,她伸出手对我摆了两下,动作透露出说不出的风情。

我真是痛恨我自己啊,都这个时候了,刚被人像打苍蝇一样无情拒绝,还有心思欣赏她的美,由此可见,我真不是一般的贱啊!

可是没办法,不管江卿月是什么人,不管她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我都会立即沉沦。现在我能做的只是苦苦地等。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看着时间,心想江卿月现在应该回到高帅富给她安置的家里了吧,现在高帅富应该也到了吧,江卿月应该正在洗澡吧,接着应该给高帅富脱衣服了吧,现在两人应该滚床单啪啪啪了吧。江卿月最喜欢什么体位呢?我看那个价目表上说她可以接受口做,她的技术是不是很好呢?她会有快感吗?她会有高潮吗?他们一夜做几次?她是做完就立即收钱吗?整个过程她会想到我吗?她会知道我正像一个变态思念着她,幻想着她的一举一动吗?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上午,我早早来到浮士德咖啡馆,要了一杯柠檬水,然后焦灼不安地看着门口,等待江卿月的到来。如我所料,十二点时我连江卿月的影子都没看到,我一直等到一点半,才看到戴着大墨镜、提着宽大皮包的江卿月款款而来。

江卿月坐在我面前,浓郁的香水味儿立即传来,是那种我以前路过高档商场时才能闻到的香水味,眼前的江卿月哪里有一丝学生模样,完全是如假包换的白富美,我看着江卿月,想着不过一周前我俩还在千里之外的凤凰一起看风景,紧紧拥抱,现在回到上海又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漠,嘴角不由自主一阵苦笑。

江卿月摘下墨镜,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有点儿累,多睡了会儿。”

我心想:可不得累嘛,战斗了一夜,看来这钱也不好赚啊。

江卿月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袋递到我面前:“还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钱,我问江卿月:“什么意思?”

“我的手术费和住院费,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江卿月一边说一边翻菜单,“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不必了。”我把钱递还给江卿月,心想这钱应该是男人们刚给她的卖肉钱吧,好像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呢,这钱我他妈可不能要。

江卿月抬起头,她似乎发现了我的一丝异常。而我也没有躲避她的眼神,我的目光有一丝愤怒,还有一丝埋怨,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啪!”江卿月把菜单重重丢到了桌上,挑衅地问,“王翔,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我热血上涌,眼神没有一点儿怯弱。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那就快说。”江卿月在我的逼视下竟然退缩了,“等会儿我还有事。”

“好,听说你已经搬出去了。”我本来想说的是“你迷途知返吧”,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口却是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是啊,搬出去了,我不想和那些女人一起生活。”江卿月很大方地承认,“你不会是想劝我搬回来吧,那没可能的。”

“你和别人同居了?”

“怎么会?我自己租的房子。”江卿月笑了,说不上是冷笑还是自嘲,“再说了,我又没男朋友,和谁同居?”

我没有说话,我在酝酿着待会儿究竟该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固然应该直接,可我总不能直接说:“江卿月,你别当小姐了好不好,你迷途知返吧。”

“原来你找我就说这个啊,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江卿月显然放松了不少,她柔柔地斜靠在沙发背上,点燃一根烟,继续挑衅地问我,“王翔,我说你是不是没事闲的?你别怪我说你又自作多情自讨没趣,你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生活?你是我什么人吗?啊,对了,你是我的辅导员,你总不会要告诉我学校规定在校生不能在外租房子吧。”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拿校规来吓你,你犯不着来堵我嘴。江卿月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但你也别小看了我。”江卿月的挑衅让我热血上涌,我也冷笑着对她说,“你当然可以在外租房子了,谁他妈也没法干涉你,但江卿月你扪心自问,你租房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因为不待见那些傻逼女人?别装了,你租房子是为了更好地接待男人吧,江卿月!”

我的声音有点儿激动,这些压抑了许久的话终于喷薄而出,大快我心,原来对女人吼是这么爽的一件事儿。

“王翔,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江卿月突然像只刺猬绷紧了身体。

她的反应再次让我心疼,我想当年她在得知自己爸爸被“双规”,自己初恋情人突然说分手时应该也是这副紧张不安的表情吧。我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近乎哀求:“江卿月,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想说什么大道理,我只想说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了,那些男人玩弄的是你的身体,而你消耗的却是你的灵魂,这样下去你会越陷越深,最终会毁了自己的。”

江卿月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仿佛武侠高手在修炼内力大循环,就差头顶冒烟了。过了好半天她才喃喃地问我:“你为什么会知道?还有谁知道?”

没等我说话,她又自言自语:“算了,谁知道已经不重要,在我决定这样做的那一天,我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还是没说话,江卿月的反应没有我想象中的强烈,这似乎也是她心智成熟的重要表现。她大口喝着杯中的柠檬水,似乎在努力调整着自己不安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惨然一笑对我说:“王翔,我可能真的是前世欠了你什么,为什么总是你。”

我也无奈地笑了,我说:“这句话我也想对你说,为什么总是我?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瓜葛,从凤凰回来我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你还记得那天在沱江边,你问我想明白了什么吗?那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我注定不可能拥有你,因为我压根儿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男人,我更没有能力满足你的欲望,给你幸福,我最应该做的就是悄悄离开,躲得远远地去祝福你。

可是,我突然发现你的秘密,我告诉自己不能无动于衷,我不能只是袖手旁观,哪怕我没有能力将你拯救,我也要放手一搏,因为,我知道我是在对你好,我知道这样做是对的。”

“谢谢,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脏吧,说真的,我挺不愿意让你这样以为的。”两股泪水从江卿月的眼睛里涌了出来,“虽然我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但你和别人不一样,虽然我也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但我挺想在你心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的。”

“没有,我不觉得你脏,我只是舍不得你,我心疼,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幸福,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可以快乐幸

福地活着!”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我感觉我也快哭了。

“谢谢,我会的。王翔,其实我没打算一直这样做,我都早已经计划好了,到明年夏天,我就收手,还有半年,到时候我就会离开中国,没有人会知道我的事的。王翔,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好吗?求求你了。”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只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从今天开始你就收手,你搬回来,我会替你搞定宿舍的事情,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不行,真的不行啊!”江卿月边哭边摇头,“我答应你,最多还有半年,半年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为什么?”江卿月的回答已经让我失望了。

“钱,我需要很多钱,王翔,你知道我一定要出国的,可是你知道现在出国需要多少钱吗?五十万啊!爸爸进去后我们家所有的钱都被法院没收用来还债,到现在还欠好几十万外债,我拿什么去留学?我除了靠自己的身体还有什么办法?我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江卿月双手插入自己的长发中,表情痛苦,“你以为我真的自甘堕落?你以为我会喜欢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男人上床?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变态,他们的年龄基本上都可以做我的爸爸了,每次和他们做爱的时候我都感觉很恶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女人,可是他们有钱,他们迷恋我的身体,他们舍得在我身上花很多很多钱,只有他们可以让我在最短的时间拥有五十万,让我拥有出国的资格,我真的没得选择的。”

“是,你说的都没错,可是出国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你不觉得把所有的问题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很荒谬吗?”

“不荒谬,我一定要出国,因为这是我爸爸对我唯一的期望。”

“好,那你为什么不能等到大四,然后通过正常途径考取国外的大学,如果能拿到奖学金,根本是用不了多少钱的。”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等不及,我一天都不想待在这里,只要待在这里我就想起我的爸爸,想起那个伤害过我的人,想起所有让我不爽让我恶心的事情。如果能早一天,哪怕我少活一年都愿意。”

“那你就想办法赚钱啊,你可以去打工啊,你可以去做家教啊!难道只有现在这样一条途径?”

“笑话,打工才能赚几个钱?你现实一点行不行,你打工一辈子都抵不上有钱人一天赚的多,他们一顿饭的钱能让你十年都花不玩,打工赚钱出国真的不现实的。”

“那照你这么说,除了出卖自己的肉体,就没有其他途径了?”

“对,我把所有的途径都想过了,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一开始我也抗拒,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年轻,漂亮,但需要钱,他们年老体衰,但有很多钱,所以我们各取所需,我们做公平交换,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想想,做小姐的人多了去了,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值我这个价钱,对很多人来说,就算出来卖,要想半年赚到五十万也是痴人说梦。因此我拥有的一切依然是靠我自己努力换来的,就算做小姐,我依然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我看着已经疯狂的江卿月,心慢慢凉了,江卿月困在自己编造的逻辑中无法突围,她的理由强大且有力,虽然于别人而言是荒谬,对她自己而言却是永恒的真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信守着自己的生存法则,坚信正确无疑,并且死活不让别人入侵,于是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悲喜剧,你会感慨为什么会有女人开车把人撞了反而会脱光衣服躺在救护车前,你会感慨为什么有老人摔倒在地,好心人搀扶反而被讥笑是傻逼,你会发现有明星公布恋情结果无人祝福因为大家觉得那女人很贱,你会发现陈冠希一次又一次玩弄女孩但就有人说那是真英雄……如此种种,早非一句命运可以解释。

我知道多说无益,反正该说的我也说了,我已问心无愧,我再次将钱递给江卿月说:“你那么需要钱,这钱你就留着,祝你幸福。”然后起身离去。

我分明看到江卿月突然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最后胳膊无力垂下,她还给我一个凄美的笑容。

这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心头,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