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早安”先生

由于工作单位的调移，父母不得不带着倾颜迁移风宁，为什么我没有走？母亲说，我的高中生活很紧张，贸然去到新的高中，必定会影响成绩。于是我被寄宿在了从小陪着我们的白氏夫妇家里。白阿姨在以前得过子宫肌瘤，割除子宫后也就没有了生育能力。虽然只有三十几岁，却仍然膝下无子。父母每个月也只寄回来六千元的寄宿费。

白夫妇是比较温柔的人，尽管我们之间没有血中血的关系，但从小到大的情感的积累，也不比父母要差。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他们才是父母。使我第一次在记忆中有了家的感觉。“他们对你还不错啊，感觉比你父母好多了。”桓的康复效果还算不错，紧接着也随着我来了白夫妇的家里。“嗯，只是每天少了倾颜的那声‘早安’啊，感觉有点失落呢。”我趴在写字台上，无聊地摁着笔杆，我想起倾颜那细柔的嗓音，一声声柔软的如同片片云的“早安”。

如果她还在身边就好了。

“倾颜？那个长的蛮可爱的女孩子？”桓翘翘眉毛，作出一副在努力思考的样子。真没想到，这刁钻的桓居然也能看到人类的可爱。这倾颜没有两把刷子，还真降不住班里那几个喜欢她的人啊。“对啊，妹妹最可爱了！”我自豪地拍拍胸脯，竖起一个大拇指。桓只是鄙夷地瞟了我一眼：“又不是说你可爱，激动什么。”

这个家伙的主人一定是脑子秀逗才会造出这样嘴损的妖怪。

今天早上又下雪了，看样子冬天是真的来了。我围上白阿姨打的围巾，那看似很薄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却异常温暖。“去学校要小心，路上小心积雪。”白叔叔对我万般叮嘱，这就是每个孩子都不耐烦的，所谓的“唠叨”，十几年来，我又听过几次呢？走出家门时，耳畔突然传来很温柔的声音。

“早安，小姐。”我惊愕地回过头，这美丽的嗓音绝对错不了，是倾颜的。可站在我身后的却并不是皓齿明眸的倾颜，而是一个面相丑陋的男人。虽然这么说他不太礼貌，可这未免……长的太磕碜了。“早安，小姐。”又是那轻柔的声音，的确是出自他的口中。“早安。”为了表示礼貌，我向他回了一个礼。可只那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没了影。奇怪的家伙。我不会又被什么妖怪缠上了吧！我打了一个冷战，匆匆向学校跑去。

“早安，小姐。”

“早安，小姐。”

“早安，小姐。”

每每上学，总是能遇见那声音轻柔却外貌丑陋的家伙。每次见他，都是那么磕碜，我能泰然地面对他，大概也只是看习惯了而已。“早安。”今天我向他回完礼后，他却不像往常那样悄然离去，而是僵尸般地直直竖在原地。他的脸越发显得恐怖，那双被痦子遮满的眼睛狠狠盯着我……还是盯着我身后？这样僵持了几秒后，我才刻意地回过头。

桓也是满面嘲讽地站在我的身后，手中握着那把大刀。他才大病初愈，现在又出来瞎搅和什么！“一个神明能有你长得这么丑，也真是稀奇了。”桓将手中的大刀对准了……神？我又将视线挪回这个丑陋的男人身上。这，不可能吧，骗人的吧！明明……子默长得那么好看，还有袭央也是，长得明明很慈祥。神……怎么会长得这么丑啊！

“你是符妖，没想到这小女孩的本领这么大。”那声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甜美如泉水叮咚的嗓音，而是略带沙哑的粗犷低音。“别废话了，你究竟要做什么！”桓的刀尖在阳光下发着冷冷的光辉，使人不寒而栗。那神却毫不畏惧，好像这一切本就该如此。而我被夹在中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是来替那个女孩来做一件事。”“我管你！”“桓！”我喝令着即将拿着刀冲上去的桓，他不服气地回头看着我。“让他把话说完！”我也不耐烦地甩了一句。桓小孩子一样地皱了皱鼻子，将刀插回了刀鞘。“谢谢。”他的声音又变回了那样柔美的声音。美得像是一阵风，吹向半个月前。

不论是神，还是人，没有什么是永盛不衰的。或平静，或落魄，或荣耀，总有命中注定要经历的。

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神，纤杨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的。他丑陋，他无用，他没有任何值得器重的品质。即使他是一个神，他还是落魄了，也许他本就不应该存在。他像人类的无业游民，徘徊在各个角落。

没有人会看见他，没有人会怜悯他。

纤杨为了满足身体的需求，有时不得不变成小动物，翻一翻垃圾桶来充实饥肠。他深刻地记着，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人类也好，神仙也罢，弱小总是被鄙视的。那天的天空布满乌云，挤不出一丝阳光。纤杨变作人类，漫无目的地挪动着脚步，他还是那么丑，一张大大的方形脸，门缝般小的眼睛。粗糙的皮肤上挂着形状各异的怪痣。他走到一栋私家房前，不经意地向内张望着。

靠近院子的那一面似乎是少女的闺房，水绿色的窗帘还没有拉上。纤杨又变作一只麻雀，扑扇着瘦弱的翅膀，依偎到那绒布旁：好温暖，他将整个身子埋在窗帘底下，享受着难能可贵的休憩。“哎呀，是麻雀吗？”纤杨被一位少女盯着，这才慌忙地睁开眼睛。它感受到少女身上温暖的气息，它不禁想要多看那少女几眼，可它所期待的结果却被少女的一句话击碎，碎到尸骨无存。“去那边的草丛！不准靠近这里！”少女的语气明明是那么柔和，说出来的话却让纤杨心痛无比。

它不该相信表面，那些看似美丽的人，也不过是凡人。

它再一次迷茫地扑扇起翅膀，无助地飞向小院的草丛里。

纤杨感觉到什么从眼中滑落下来。不，只是下雨了而已！自己绝对不会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而哭的！他永远也不会向人类低头的，永远都不会！它饿的晕头转向，眼前却猛然砸下来一粒小米粒，如海市蜃楼一般。纤杨终于不顾三七二十一，哪怕是幻象也无所谓了！它扑到米粒跟前，嘴巴一伸，紧紧咬住了这粒小小的阳光。好甜，好香……同样的气息，那么温暖，如一床带有纹理的棉被。

“这里还有很多哟！”又是一把金灿灿小米，如同一场及时雨散落在草坪上。纤杨再次抬眼时，却恰恰看到几分钟前还冷若似冰的少女。

人类有一句话：打一个巴掌再给一块糖！用在这里还真是最好不过了！纤杨挣脱那双温暖的小手，无力地躺在草坪上。他迷茫，他难过，他想解脱却没有办法死。“包租婆很讨厌麻雀。”而少女却毫不在意地也躺在了草坪上。“刚才她过来了，这是妈妈好不容易租来的大房子，要是让那老婆子知道麻雀蹭过她的窗帘，一定会怪罪妈妈爸爸的。”少女的手突然攥住了衣摆。纤杨转过头看着她：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她迷茫，她难过，她和自己一样，有着无法释怀的心事。

“在这样的大城市里，如果没有钱，就会被欺负。”纤杨依稀地看见，那少女眼中闪烁着光芒，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没错，在这样一个地方，人们是如此冷漠。可这又能怪谁呢？被看不起的，被鄙视的，可怜的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就是真理。

可再冷的地方，都有火苗，都有温暖。就像漆黑的夜晚，总有那么一轮明月，总有那么几颗星，为迷路的人支起一片微弱的光明。

“姐姐听不见我的声音，也会焦虑吧。”少女突然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圆圆的小铜器，打开后，里面粘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一边是那个温柔可人的少女，而另一边的少女，大概就是她所说的“姐姐”了吧。只是，这样一个姐姐值得她这么牵挂吗？明明照个相都不笑。

纤杨又扑扇起翅膀，小心翼翼地站在了少女的肩头上。少女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赶他下去，反而用手轻轻抚摸着变为麻雀的自己。“也不知道，她在风宁过得怎么样。”少女垂下眼睛：“好想，再跟她说一次‘早安’。”

纤杨唯一的能力：模仿。说白了，就像一个录音机。可以录音并播放。

那之后，少女就起身离开了草坪，回到了那看似无比幸福的大房间里。

“我要离开了，我要回去接着陪她。”纤杨向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那笑容并不美丽，甚至有几分惊悚。可却又是那么温暖，仿佛春天的阳光为杨树绣上了别样的花絮，平和又温柔。他的身影再次消失，电线杆上却多了一只麻雀。它扑扇着翅膀，向天空的海岸线飞去。

“我们，都是一样的家伙，或许就是这样，我才想帮她吧。”

无论人也好，神或者妖，总有一事无成的，也有辉煌满身的。在这充斥着爱与恨的社会里，大概只有那些不论多么痛苦，也依旧保持着本性的家伙，才会获得幸福的救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