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骗食

央谷未免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有个很骄傲的白衣女子，她两颊生梨涡，一笑起来，倾国倾城。

她说，她爱上了一个傻子，而那个傻子为她而死。

她还说，就算那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无幻梦，她也愿为他而生。

央谷未末不知道那人是谁，却觉得她很熟悉，熟悉的就像是她自己一般。对方爱着那个青衫男子的心情，也如她爱着商牟烛词一般。

缓缓的睁开眼睛，央谷未末莫名的发现她已然置身在那片孤山的林间，只是四周没有铺天盖地的浓雾，更没了恐怖的白骨手臂。阳光透过头顶繁茂的枝叶照射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她下意识的抬手去遮挡，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处，竟然和梦境最开始时，那个干瘦枯槁的老翁丢埋战死兵卒尸体的地方一样。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即便是大白天，央谷未末也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匆忙的从地上爬起身，透过不算很密集的树木，看到林子外面的荒地。她之前以为她在被那群刺客追杀时，早已跑进了山林深处，却原来其实不过一直都在外围兜着圈子而已。

不过这样最好，能够尽快离开这个阴森诡异的地方，央谷未末庆幸不已。当下也不作他想，便朝着荒地的方向跑去。

百年的岁月荏苒，这一代的地貌几乎没有改变，只不过荒地上自然不会再有当初尸横遍野、赤地千里的景象。时光总能平复一切，磨灭一切，哪怕是有些是那些深深刻在石头上的刀戟剑痕，也可以被风吹化，被雨洗刷。

央谷未末此前为了方便骑马，也是为了耐磨耐脏而特意换上可和军中将士一样的普通棉布质地的短衫阔裤，然而即便是这般方便行动的衣服，经过几乎半宿的在林间的摸爬滚打，奔走逃命也终究被荆蔓树枝刮的不成了样子。

可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仪表了，头顶的太阳以逐渐升至正中，脚下的黄沙被炙烤后也泛起了高温。央谷未末满头的的汗水顺着脸颊纷纷划到脖颈后没入衣领，她“嘶”了一声，直到被汗水蛰痛才发现，自己左边的脖颈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大概是在躲第一个向她出手的那名刺客的刀时造成的。

央谷未末扭头看去，见沾在领肩处的血迹已经干涸，不过好在衣服颜色较深，不仔细看不太容易发现。再伸手去摸脖颈，只有汗水，想必伤口的血也早已自行止住，她便不甚在意的扯了块衣袖上的布，草草缠在了脖颈上后，闷着头继续赶路，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城镇村庄。甚至即便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哪怕是能找到官道也好。

她与桃灼来时的路线与她此时走的路线，并不相同，所以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这片荒地。不过好在，将近半晚的时候，她瞧见前方不远处似乎有条官道，道旁有一个像是给过往行人歇脚用的草棚。

央谷未末顿时心神大震，这下好了，总算是让她见到人间烟火。低头扯扯衣服，虽然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不过还好该遮住的地方都能遮住。

“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快步继续往前走。

大概用了一炷香左右，终于抵达目的地。走进了才发现这处竟然是茶寮，草棚一旁有个小摊，摊后站个老妪似乎在煮茶。见上面不只摆着几个茶壶，还有个大蒸笼，相比里面定然是吃的之类的东西，已经几乎连续两日水米未进的心中顿时一喜。

老妪抬眼其实早就看到了央谷未末，本不想搭理他，谁知他却跑到自己摊前直愣愣的站着，当下不耐烦道：“看什么看！让开！”

央谷未末闻言倒也没恼，谁让她现在确实像个乞丐呢，而对于人世的炎凉冷暖她也一向看的明白。思索了片刻，便退到一边，低头思索着她如今身上可有何财物能换点餐食。

然而，她此前与大军同行，吃住都无需自理。又因为她本身不喜豪奢，更是没有什么华丽配饰，唯一用来束发的玉钗玉冠也在之前逃命的途中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此时身上仅有一把短刀，一块陌上鲲鹏部的玉佩，一个装着她与商牟烛词头发的锦囊和一个鸿也准备的预防不习水土的小荷包。

堂堂帝王，居然沦落至此，就连央谷未末自己都不免有些汗颜。可终归难不住饥渴交迫，犹豫了一下，终究又重新走回摊子前对老妪轻轻施礼低声都：“冒昧讨饶，孤……我不求茶饭，只想烦劳阿婆赠碗清水。”

卖茶的老妪年过半百，阅人无数，虽说是不及庙堂之上那些人的火眼精金，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倒还是有些的。原本只当她是个要饭的乞丐，没想到出言驱赶之后，对方也没有如何死缠烂打，反倒这言语礼数到是还算周全。不禁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一看便免不了又是一惊。

倒不是她一个乡下卖茶的老妪能知道当朝的皇帝长什么样，不过就算她知道，以央谷未末现在这般狼狈的样子估计若非熟识也难以认出。老妪只是瞧出了她身上那破烂不堪的衣服，是军中的装束罢了，于是，她想了想还是倒了碗清水递给央谷未末，随即低声问道：“小娘子是哪里的军卒？”

央谷未末虽然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但多年的礼仪教养犹在，接过水碗后没有猛灌，只是小心翼翼的小口慢饮着。同时也想着说词，她咽下一口水后才小声答道：“不瞒阿婆，我并非军卒，只是个秦州城的衙役，奉程长史之命送样东西往濡州城。没想还没出城多久便遭了难。阿婆在此营生，可有看到一队江湖打扮的过路人？”央谷未末见老妪隐约仍有怀疑神色，又连忙补充道：“那群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阿婆若是见过，还望告知于我，带我返回城中，必有重谢。”

她言语真诚，短短几个思量间便想出了这般周详的说词。老妪毕竟也只是个平民百姓，没有太多心眼，见她言语恳切且所言合理，而且观她年纪轻轻举止便颇有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身寻常百姓家。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听她说自己是秦州城的衙役，心想若是当真，能结分善缘也是好的。如此想着当即道：“方才是我眼拙，冒昧娘子了。”说着，掀开了笼屉拿出两个粗面馍馍递过过去：“我整日在这营生，到是真见过娘子所说的人。抱歉，没能帮上娘子。”

“不论如何，多谢阿婆。”央谷未末并没有如何以为对方突然的慷慨，她先前那般说辞便是为了这个，不过她也没急不可耐，轻轻的放下水碗后，又施了一礼才伸手接过。

“娘子可去棚中歇息。”老妪似乎很满意央谷未末的有礼，便又好心道。

央谷未末转头向草棚看了看，见里面摆着小桌长凳，左边的阴影处坐在一个打扮交比之普通百姓稍微好一些的年轻女子，而另一旁开靠近他这边的桌子则坐着三个村妇。想了想，将两个馍馍揣进怀里，对着老妪笑道：“阿婆好心，就不多做讨饶了，还赶着寻人。我名吕众，阿婆赠水赠食之恩，他日必会前来相报。”

老妪会意，看她嘴唇仍是干裂，又顺手朝摊在上的碗中倒了些水道：“娘子再喝些水吧。”

央谷未末也没推脱，端起茶碗，喝干之后，向老妪一拱手后便转身便朝着官道走去。

且说，央谷未末直沿着官路走到看不茶寮的地方，才长呼了一口气，捡了个路旁的树下坐着歇脚，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温度正好的香软馍馍，慢慢啃咬起来。

可还没啃到一半，便看到打远处过来了一大群衣着比她还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又少。其中一人似乎是远远便瞧见了她在吃东西，怪叫了一声，便踉跄的向她冲了过来。随即，剩下的所有人便仿佛是在那人的带领下集体都朝她快速奔来。

央谷未末吓了一跳，连忙咬住馍馍，站起身下意识的从腰间抽出短刀横档在身前。

那些人个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嘴里叼着的馍馍，像极了饿到极致时突然看到食物的恶犬。然而，却在看到她抽出刀时，又都纷纷胆怯的在两三米外停下了脚步。